第十三章：暗流
帝国历2159年初秋，夜色降临得格外早，柏林外郊的黄昏还未彻底熄灭，就被一片工业烟雾与雷雨压得透不过气。
G36军用运输补给线上,一辆贴着运输公司标志的老旧卡车，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轰隆而行，司机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年，穿着泛黄的工服，嘴里咀嚼着槟榔般的口香糖，目光却牢牢锁定前方。
没有人知道，他正是猎隼小队的核心飞行员——辛普森.汉斯。
这一次，他没有驾驶任何战机，而是独自一人，凭借一张伪造的政变军通行证与一份假身份文件，渗透进政变军占领区的内陆腹地。命令是由上层直接下达的，极为简短：
“进入红线区，观察。无需交火，优先撤离。”
但命令之外的东西，却远比他想象的复杂。
他看到的第一幕，出现在市集口。两个中年男人站在蔬菜摊前大声争吵，一个手里攥着印着新帝国之鹰的纸币，另一个则死死拽着只收旧马克的老婆婆。
“这是合法货币！”
“屁的合法！我家就靠这摊子撑着，不收厕纸！”
争执逐渐吸引了路人，随后演变成拳脚相加。两边叫骂的激进分子甚至从口袋里掏出改锥与棍棒。城市的街角，竟也成了意识形态交战的战场。
更远处的医院门口，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妇正跪在冷冷的台阶上，拎着一整袋破旧的马克，求护士收下换药。
“这是我们一辈子的积蓄啊……”
护士冷漠地摇头，“现在只认新币，规定。”
猎隼不动声色地记录下这一切。他经过一所小学，看见老师正悄悄撕下历史课本里的旧国徽标志，生怕被人举报不忠诚。教室外的墙面上贴着新国旗——那只“飞翔在铁十字下的鹰”，边上还画着金色麦穗，标语是：“为了帝国的未来。”
而另一侧的铁丝网后，有人正焚烧那面旗帜。
他越往深处走，越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撕裂——政变军的统治并没有带来真正的统一，而是一种更深的混乱与分裂。
街边，一家保时捷车行门口的销售员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在推销：
“买一辆豪华的保时捷跑车吧！本月优惠！支持新币分期——先生？小姐？……”
然而冷风从空荡荡的展示厅穿过，无人应答。奢侈品的光芒在战争面前成了嘲讽。
他把卡车悄悄停在一条废弃的街角，街道两旁的建筑残败破旧，仿佛从未经历过繁华。
不远处，一家保时捷展厅还挂着“开春折扣”的横幅，褪色的红布随风晃动着，像一面脱落的伤口。
猎隼慢慢走近。
玻璃门早已被尘土模糊成一面混沌的镜子，他用袖口轻轻一擦，灰尘在空中扬起——展厅内部，一片死寂。
所有样车整整齐齐地摆放着，从经典的911到实验性的概念跑车，全都落满灰尘。就像一群沉睡的猛兽，被锁在一座永远不会再开启的博物馆。
他走到一台356A旁边，车漆原本是银灰色的，但现在几乎已看不清原色。他抬手放在车顶上，手指划过，一道干净的弧线划开厚厚的尘土。那一瞬间，这台曾在赛道上怒吼的钢铁野兽仿佛在对他低语：
“我还没死，我只是……在等。”
展厅前台的电脑早已断电，柜台边坐着那个还在坚持的销售员，衣着整洁却明显疲惫。他看到猎隼走近，眼里燃起一丝希望，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问道：
“要不要买一辆豪华的保时捷跑车？我们现在支持分期付款……只收新币。”
猎隼看着他，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淡淡点了点头，随后转身离开。
那位销售员仍坐在那里，像个看守古代遗迹的祭司，守着这片失去时间的殿堂。
风吹过街角，那台落满尘土的911仿佛颤了一下，引擎深处沉睡的灵魂，似乎也听见了战火外的呢喃。
他继续向城市中心缓缓前行。
卡车穿过街道时，远远地，他看见菜市场前人群聚集。原本那是城市最吵闹的角落，可如今，嘈杂声中透着火药味。
“老娘说了不收新马克，你听不懂人话啊？”一个大妈猛地把一叠干净崭新的钞票甩回对面男人手中，语气中夹着几分愤怒和恐惧。
“那旧币连官方都不承认了，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认死理——”
争执瞬间升级，两个男人挥舞着手中的袋子扭打在一起，后面的人纷纷劝架，但更多的是默不作声地看戏。有人甚至举起了相机，拍下这一幕。
猎隼低头从他们身边穿过，没人注意到这个带着墨镜的卡车司机。
再往前，是一所小学的围墙。
几个老师正拿着刀片小心翼翼地将挂在教学楼前的“帝国历史”宣传布标割下，一页页被风吹起，像纸灰一样散落到地上。
教室里，一个小孩蹲在角落，手里拿着两张纸币——一张旧帝国的老马克，一张政变后的新币。他用它们当棋子，一左一右地摆着，口中念念有词：
“你是元帅，我是新总理，你管不了我……”
那个孩子的眼神空洞又专注，就像在玩一种无人传授的游戏。
猎隼看得出神。他忽然觉得，战争其实不在前线，而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悄然发生。
猎隼回到车上，启动车辆时，车载收音机里传来政变军的广播：
“我们正经历伟大的重建，而你我都是见证奇迹的子民。”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抬眼望向挡风玻璃。远方的夜空下，一面烧毁的旧国旗随风而散，火星像雪一样落下。
这不是战场，却比任何空战都更令人窒息。因为在这里，真相的声音被沉默，记忆的影子被清除，而所有人，还得活下去。
猎隼低声喃喃：“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飞行？”
车灯亮起，他继续前行。
身后，是一座正在走向裂痕的帝国。
